思佳客·半面妆

钗燕拢云睡起时，隔墙折得杏花枝。青春半面妆如画，细雨三更花又飞。
轻爱别，旧相知，断肠青冢几斜晖。断红一任风吹起，结习空时不点衣。

    ──吴文英（思佳客·赋半面女骷髅）
月如钩、星似棋，潮湿的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夜半细雨的清香。清香里有轻轻的呼吸，在红墙内院的梨树上传来叮叮咚咚的一阵环佩声响，一丝黑发垂挂着飘如丝般的白纱，她在夜半更响时醒来。

飘飘荡荡下得树来，云裳影里留着血红的腰带，一缕清风将及地的长裙牵扯，黑发迎着满天的花瓣飞洒，一树的雨滴洒洒落落，欲添佳人两行泪痕。黑云未散尽，隐隐透着的几缕月光柔柔地拂过她苍白的一半面容，另一半隐在长长的黑发中凄凉。

幽幽一阵冷风吹来，带起几缕杏花香气，袭人的暖香惹得她微微神飞。墙外野道上的一株杏树，想是需要院内梨树的陪伴，伸出一枝带着晶莹雨露的花枝，探进院墙。那甜蜜的花香裹着馥郁的湿润雨味，忍不住她要轻轻点起身躯，折下一枝细细偷闻。。。

杏花带雨的幽香，混合着佳人清秀的妆容，夜半的郊外野舍中勾画一幅不属于人间俗世的烟火美景。天边忽飞惊宿鸟，一声哀啼扰乱静夜的沉寂。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几缕悠悠的笛声，忍不住抬头观望的佳人露出了那一直被长发遮掩的另一半面容。无颜色的惨白，骷髅的面无表情。

天空几点萧萧小雨飘飘落下。一半的绝色一半的狰狞。满天的冷风吹过垂下的黑发，带起一树的花瓣飞过。三更的冷冷烟雨中前世今生的痴怨夹杂在仅剩的回忆中。前世的生离死别还留在黄泉的迷途里，今生的刻骨相思又落在满天的花雨纷飞中。还痛着的前世啊，你为何要痴痴地守在我的回忆里，任这一地的凄凄惨惨煎熬我的一半容颜？

零落飞花依然如前世死时的纷繁。还清晰得忆起长发从空中坠下的落寞。那是在我的前世，与你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因缘。在得不到家人的认可下，我被迫另嫁他人。新婚的夜里小雨凄迷，我穿着一袭红衣从阁楼之上纵身跳下，祭奠为我跳崖自尽的爱郎。阴月冷冷地照着大地，奈何桥上我拒绝喝下那碗忘情的水，情愿无依无附，孤魂一缕。

寄宿在这幽深的荒宅中，我等你一世。却不曾想转世的你，早已不记得前世的旧盟，而我不过是个连身体都没有的魂，阴阳两隔，人鬼殊途，如何了却这段宿世的孽缘？每个小雨纷飞的夜里，我只能对那一轮隐没在阴云中的月亮长叹，三生缘不了，无生无灭的情啊。

迷迷离离的雨渐渐消散，阴云淡淡薄开。天边一丝一丝的光线浮动，青灰色的天空流落几点星辰，远远地在青灰色的坟头莹莹闪闪，像极了点点鬼火在哭泣。又是一生的一夜过去，不曾记起这是第几次的斜晖笼罩坟头。前世的红嫁衣化作孤单的一条红绸带，飘飘荡荡。

破晓的风慢慢地吹起，长长的红带把我的孤影牵起，隐隐的，没入梨花前的荒舍中，在黑夜中继续守望有雨的三更长夜。那袭白纱长裙，化作点点带雨梨花瓣，任风吹透，吹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