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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和童年

家和童年

因为我的父亲是农民,故而我的童年便在一个小村子里度过。那是一个很容易让人遗忘的小村庄,或者说是一个很想让人遗忘的小村庄。村子里没有山,没有树林,也看不见海,有的只是不算偶见的阳光和一条终年都略显单薄的小河,还有就是一些让村民们耗费了一辈子精力的土地。

这里的人们对土地和生活的忠诚对我的一生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而这影响大都来自于我的父亲和母亲。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在按着父亲的指令做事,仿佛连每天中午的一顿饭吃什么都是父亲事先安排好的。然而,我并不认为母亲是软弱的,我把母亲对父亲的服从看作是她对权力的一种排斥。母亲没有进过校门,她眼中的世界是简单的,也许正是因为一位母亲对世界了解得太少,所以她才更容易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孩子的身上。自我有记忆以来,母亲便已渐显老态了。在我上初三的那一年,由于外祖母的过世,母亲的老态便愈加地明显了。在外祖母染病的那几日,母亲频繁地往娘家里跑,每次回来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以至本已老态的脸庞愈加地显得憔悴了。外祖母的过世于母亲是个不小的打击,外祖母走后,母亲变得更加地沉默了。我试图从一个鲜为人知的层面去理解我沉默的母亲。我曾经厌恶过自己的母亲,并且那种厌恶是完全出于为自己考虑才生出来的。我不知道,母亲以前是否觉察到了我对她的反感,或许是或许不是,又或许我沉默的母亲曾无数次在一个孤寂的黑暗角落里暗自用眼泪来宽恕孩子的忤逆。可是,我的母亲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她总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我终于有一天会明白,母亲的笑和旁人的笑是不同的,旁人的笑多是出于礼貌,而母亲的笑则全是出于爱。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鸟,一只在蛋壳里就渴望飞翔的鸟,孵化我们蛋壳的是母亲,孵化我们心灵的,还是母亲。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如果你放弃了母亲,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天空,放弃了最初的梦。

母亲的寡言和父亲的和善是我童年最难以忘记的情景。印象中,父亲总是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父亲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但他却以一种惊人的精力打理着家里所有的一切。父亲同样没有进过学校,但他在年轻时做过很多的工作。父亲从十八岁开始跟着村里的大队挖沟,当时的工钱是两毛钱一天。后来,分地之后,父亲在农闲之余尝试过收破烂,收棉花,做泥瓦匠等各种工作,但后来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原因中途而废了。父亲觉得还是在家种自己的地心里面踏实。父亲常说:“争南占北惹人烦,临死两手抱空拳”。父亲的生活是简单而快乐的。在我看来,父亲的快乐来源于对土地是忠诚,他仿佛对一切都不太在乎,只是一心一意地扑在他的几亩土地上。小时候,我对父亲最大的期望就是让他带我上城。然而,父亲总是在这件事情上拒绝我,他认为带我上城有两大害处,一是惧怕我会走丢,二是会耽误他干农活。所以总的来讲,我在儿时对父亲大体上是失望的。

乡下的孩子是顶喜欢上城的,我们总有一种要接触陌生世界的欲望。诱惑真正的源头是未知,对于未知的世界我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冲动。然而,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就在刚步入童年的那一时期,我几乎缺乏上城的欲望,从另一个层面讲,我自小就缺乏征服欲。我猜测若是将我退回至蛮荒时代,我将是“物竞天择“的铁律下的悲哀的牺牲品。我无意于贬低自己,我厌烦那种依靠贬辱自己来提高名气的做法,我只是在讲述一类天生缺乏征服欲的人的悲哀。然而,我对城市的惧怕在一个炎热夏末的下午发生了极好的变化,我内心深处的欲望被那个火红的混乱的下午点燃了。在那个下午,我被一个陌生的女人赏了一个陌生的耳光。之前,我对耳光是不甚熟悉的,那种灼热感让我终生难忘,到了后来,我竟渐渐将它化作了一种深深的迷恋。

当时,我只是在极力地搜索着一个角度,一个能穿过厚厚的人群看到被人群包围的那只正在主人的皮鞭下做着各种杂耍的猴子的特别角度。我半弯着腰,双手几乎贴到了地面,我来回不停地踱着,企图从无数条不停晃动的腿的缝隙中找到一条能直达那只不幸的猴子的通道。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我无意中,看到一位异常丰满的女士正在弯腰系鞋带。时值酷暑未过的夏末下午,她衣着寥寥,再加上她那强壮的身躯孕育出的一对巨乳,所以,我尽管不想去关注猴子以外的事物,但那对山峰还是迫使我的注意力作了一些战略上的转移。这时,人群拥挤,那位女士站立不稳,故而双峰便出现了大幅的摇晃。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观惊呆了。所以,当她系好鞋带并发现我时,我想对自己投入的注意力作任何的掩饰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位“慈祥的大妈”缓缓地站起,不慌不忙地用她那双瘫卧在描得发霉的眉毛下的眼睛向我打了一个“友好”的招呼,而她的一只手却伸向了背后,几乎就在我还没有猜到她的手干什么去了的时候,一位比她更加壮硕的大汉如山一般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完了。我发誓,如果我知道那对晃动的山峰后面有这么一座铁塔的话,打死我,我也不敢抛弃那只可爱的猴子。我料想,这次我是很难全身而退了。那大山走了过来,我觉得天忽而一下便暗了许多,他一拍我的后背,我感觉整个人像飞起来一样,仿佛就在我落地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耳光由“大妈”的右手和我的左脸通过近乎完美的合作创造出来。这一个耳光,像一阵清新的风,吹走了我的恐惧,也吹散了我眼前的黑暗。耳光过后,一句“小流氓”又经过“大妈”那上下两片肥厚的嘴唇的摩擦钻进了我的耳朵。我想我是永不能将这句小流氓从我的耳朵里赶出来了。“小流氓”过后,“大妈”对“铁塔”招了招手,一扭一扭地走了。我必须诚实地讲,她走的时候,我的目光几乎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条件下跟着她的屁股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当那只屁股在我的目光的相送下消失的时候,我开始忍不住地窃喜起来,显然一记耳光的惩罚对我来讲是太轻了,我甚至很陶醉于这一记耳光,这几乎算得上是一份莫大的奖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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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个下午之后,我开始对一切陌生的事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童年时,有一个问题曾让我大为迷惑。在每一年夏秋之交天气转凉的时候,也是我们的衣服开始往身上爬的时候,当你拿着衣服往身上套时,却惊异地发现那件去年还与你相当的衣服现今却怎么也套不到身上去了。这时,我们会对正在忙碌着的妈妈喊:“妈,我的衣服变小了”。“衣服变小了“,这个问题曾像一个魔鬼一样纠缠着我,我怎么也想不通衣服怎么会变小,就像当初亚里士多德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月星辰会悬在天空中一样。从这一点来看,就暴露了人的一个缺点,我们总是习惯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物身上,很少会认为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自己变了。更多的时候,即使我们觉察到了自己在变的事实,也不愿轻易地承认。就像在我的一个朋友讥笑我长得像一个猴子之后,我决意不再原谅他,可是没过几天,我竟感觉到自己的愤怒已消失的毫无影迹了,但我仍旧继续不与他讲话,仿佛一旦我宣布与他和好之后,便等于宣布我是意志薄弱或是言而无信的人一样。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奇怪,一些话一旦讲了出来,它们很快就变成了主人。有时,我们甚至会被一句在情急之下失去理智才说出的话主宰一辈子。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仅仅因了一句不经心的话,原本平实的一生迅速地变得渺小了。

我曾经在一个布满了晚霞的黄昏与我的朋友布头讨论关于衣服为什么年年都在变小的问题,但是后来我们的讨论远远超出了这个问题,甚至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力所能达到的高度。我们讨论我们村子的另一个孩子大军的离家出走,也讨论云彩的颜色,甚至有一小会儿我们还幻想能够造一艘大船去航海。到了最后,我们又郑重其事地打赌死去的人还会回来,等到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们就换一个有共同认识的话题。我们远远地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布头说:“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云彩都染成绿色”。我被他这一可怕的愿望震撼了,望着我惊恐的眼神,布头居然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一个奇怪的独特的心思。说完这句话,布头就回家去了。我没有回家,我觉得自己被布头激怒了。从头至尾,他牢牢地控制着我们之间的谈话,等到最后还要给我一个巨大的震撼,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我围着村子疯狂地追赶着晚霞,我没命地不知疲倦地追赶着,像一条失了家的狗一样,我幻想着能够把晚霞带回家……

其实,我们就像一群狗,一群失了路的自私的狗,生活就是一根骨头——即使没有了肉,也不能丢掉。我们都很脆弱,每一根神经都很脆弱,我们的脆弱源于我们的自私,源于我们的无知。我们脆弱得一碰就会怒;我们的脆弱一触即发;我们脆弱得要假装坚强才敢去生活;我们的脆弱令我们永远也得不到快乐。我们从来都只知道我们缺什么,却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得到过什么。我们安抚一只狗,因为我们太缺乏朋友;我们过度沉迷于网络,因为我们对生活已丧失了信心;我们渴望周围的人善良起来,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已不能够善良。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平庸,然而你却对此无动于衷。

布头曾经说过,与时光的消逝相比,没有什么感觉是不可接受的。也许他说得没错,时间会逼迫一切的东西去改变,往好的或坏的方向改变。但无论怎样,请记住:生活从未被剥夺过,糟糕的只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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