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页1 跳转到查看:838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键盘左右键可以进行前后翻页操作
帮助

村 口

村 口

老家的村口,总是勾人回忆。
村口寨门是座碉楼,共三层,土木结构,上中两层住人,底层寨门一开就是通道。寨门是解放前防盗防匪修的。有次数十个土匪半夜三更端着土枪打着火把叫嚣着围攻村庄。村里的民兵队长是位退伍的老兵,他瞄准明晃晃的火把处放了三枪,撂倒三个虚张声势的家伙。那帮土匪不解气,噼噼啪啪照着寨门一通胡乱放枪,然后抬着三具尸体悻悻而退,在寨门和寨墙上留下宛如蜂巢样的洞洞眼眼做纪念。这些洞眼也真成了偷懒的土蜂的舒适家园,有时我们用稻草轻探洞底,嗡嗡嗡,一只黄翅膀褐肚皮的土蜂就会倒退着身子不情愿地爬出来,掉进我们事先准备好的玻璃瓶中。也有玩伴用小刀从洞眼中挖出过铅弹,在小孩中炫耀许久。
我们村庄多年没有出过“秀才,”村中有位懂阴阳会五行的老汉说寨门太高,压住了文曲星。于是村里一合计决定把寨门降低高度,半天功夫,寨楼就被一心想望子成龙的村民七手八脚拆掉一层。不知是村民的诚心感动上苍,还是村里的学子发愤图强,第二年村里就考取了两个争气的大学生,接二连三,接下来每年都有娃上高等学府,于是村民喜笑颜开,摆酒设宴,敲锣打鼓,美美庆贺了一番。
村口有片梨园。冬去春来,梨树上星星点点,嫩嫰的小白花压满枝头,春风吹来,开谢的梨花落进小溪流,荡荡悠悠飘到村口,有些洗衣的村妇会捞起她们,回家烧水洗脸美白养颜。村妇们爱村口清澈的溪水,邀上几个贴心人一起濯洗衣服和被盖。她们边用棒槌在刻着墓碑的青石板上”棒棒棒’捶打厚厚的棉衣,边有滋有味地拉着家常。这时偶尔会路过几个男人,有时会放开胆子跟妇女们开开荤玩笑,泼喇喇的妇女们一般不会嗔怒,反倒会洋溢着爽朗的笑声。被面衣服洗好后,她们就会在村口的杨树上系上麻绳,把那些花花绿绿大红大紫的铺盖面缎晾晒在融融春风和暖暖的阳光下。勤快的妇女总会把衣服和面里拉扯的平平整整,而懒惰的妇女晾晒的东西像从马屁股里刚拉出来的,总是邹皱巴巴,过路的男人瞅见就会对眼前的“晾晒比赛”指指点点,嬉笑着教育毛头小伙:你娃不听话将来就得找这种媳妇!
寨门进来有棵枝繁叶茂的鸭梨,它是寨门边第一户人家种下的。这户人家老辈是组合家庭,俩小辈也一见倾心然后喜结连理,一大家人融合一起,几十年不曾红脸,在村中传为佳话。鸭梨上嫁接着桃枝,春暖花开,桃花红殷烁烁,梨花素白艳艳,蜜桃香甜,鸭梨沉甸,让人艳羡。他(他)们家围墙上还爬满火炮花和金银花,红红黄黄的花朵在风中摇曳,透着和谐和温馨。
村口有几家人喜欢栽种荸荠,空心的荸荠杆实在茂盛,密密麻麻的挤满田地。荸荠杆直直的,头部尖尖的,宛如箭杆,手指随便捏捏箭杆就会发出啵啵的声响。荸荠成熟后,割下的荸荠杆没有多大用处,既不接火,又不能喂牲口,只能待干燥后烧成灰烬增加田地的肥力。于是我们经常会在田里铺上厚厚一层,钻到草堆中捉迷藏,享受“草梦思”的温暖。
村口有年有家人在收割了稻子的田里砌土砖,砌好后的土砖被团团堆码成一个个的“碉堡”。于是“碉堡”自然又成了儿童的乐园,我们分成特务和解放军,费劲全力爬进爬出玩游戏。有时用力过猛或失去重心,轰的一声会把好端端的碉堡扳倒。土砖断裂惹得主人家一通臭骂,灰溜溜回家。
村口寨门外有块空坝,打了三合土。坝子上开着一口米多宽的老井。雨季溪水浑浊,吃水洗衣就靠这口人工开凿的老井。清晨或黄昏,井边总是络绎不绝,排队挑水的,洗衣的,冲凉水澡的,小孩戏水的,男男女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老井打水没有辘轳,全靠自己用麻绳和小桶操作。打水实在是技术活,麻绳扯轻了扯重了小桶都不翻不如水,而行家只要把桶浪到井壁边,恰到好处的迅疾一扯,小桶就在巧劲下乖乖扑哧一声翻入水中,瞬间灌满井水,左右手交叉几下就把满满一桶井水提出井口,哗啦一声桶底朝天把水倒入铁皮挑水桶中。夏秋时节,暮色时分,下了泥田浑身溅满泥土的男人喜欢站在井边,把一桶桶清亮的井水劈头盖脸地浇向身体,炫耀古铜色的健壮肌肤。村里后来安上了自来水管,老井自然废弃不用,井坝和井口变成了堆谷草的场地,高高的草堆下面,外人很难想象还覆压着一口水井。
小孩喜欢在井边的光滑平整三合土上玩泥巴。井边有块泥沼田,水田里的泥土黑黑的黏黏的,拿在手里搓揉有种舒适感。最有趣的玩法是玩窝炮。两个小孩赌窝大。抓一块黏土在三合土上不断搓揉,待泥土揉的发亮绵稠时,把泥土扣成窝头状,窝口向下底朝天,单手举过头顶灌向地面。砰的一声,泥窝发出巨大的声响,窝底炸出窝洞泡花,然后相互将自己的黏土填满对方炸开的坑洞。
叮叮当,叮叮当。村外的大路上时不时会走来骟猪匠。骟猪匠有老头,也有小伙,最有名的是团结村年过不惑的小卢匠。每过十天半月,他总要来我们村庄一趟。这位骟猪的中年师傅总是和颜悦色红扑扑着脸,每次来都是剪着精干的平头,挎着帆布绿军挎包,手上不紧不慢很有韵律地敲着黄色的铜锣,迈着方步行走在来村的乡间大道上。他的包中装着两把锋利的袖珍钢刀,一把锃亮的红把剪刀和针线包。小卢匠骟猪,事先让主人准备一盆草灰,一碗清水,先拿打火机把钢刀烧红消毒。然后示意主人按住猪仔。他左手撩起猪卵,右手中的小钢刀轻轻一割,白里透红的猪卵就翻在皮外,然后挑出猪卵夹在指缝间,挥起剪刀轻描淡写剪断经络,信手啪的一声丢进水碗中,最后用缝衣针线将猪仔伤口缝合,再抹上一把草灰。三两分钟后松开手掌,按在地上被阉割了的猪仔就翻身而起,活蹦乱跳开来。看见小卢匠炉火纯青的阉割表演,有人就爱指着小孩开玩笑,说你娃不听话,那天也叫小卢匠给你来一刀?胆小的小孩吓得望而却步,胆大的含笑吐舌,也有回家告爹爹诉奶奶的,惹得小气的长辈跑上门讨说法。
冬冷的季节,村口经常开办婚丧红白事。迎亲的鞭炮和送丧的锣鼓每周都会响起。
听见鞭炮响起,爱看稀奇的大人和娃娃们就会不由自主的涌向村口,笑迎浓妆艳抹身着红装的新娘。我们那里迎亲没有花轿和唢呐,但有两个童男童女手执马灯在前面开路,新娘的前面有婆家人的接亲,后面有娘家人的送嫁,几十号人前呼后拥,也算壮观。有天一位姓庄的新娘娇羞,到了村口不往村中走,改道王家。于是喜欢起绰号的村民赠送她一个“装走拐。”绰号叫开,大家反倒忘了她的大名。新娘出嫁,是要痛哭的,哭得越凶,说明姑娘越有孝心。大姐出嫁那天,也哭得泪流满面,一塌糊涂。我那时小不谙事,心中装着不惑,新婚大喜哭啥呢?多年以后长大成人才晓得姑娘一旦远嫁他乡,从此就意味着改换门庭和亲人离别,和父母的相处就成为了期许,想着父母的养育之恩和哺乳之情,怎么不悲从声中来,泪下两边腮?
我们村中办丧事头晚上要“偷棺”。法师敲锣打鼓念经文说生平、点香主绕棺椁,办完一套程序需要几个时辰。法事办完已是夜深人静了,几个壮汉抬着沉重的棺椁,悄悄走到村口,放在出殡路边的长板凳上,待第二天送亡人上路。偷好棺的路旁一般会烧一堆柴火,给夜行路过的人照明和壮胆。天刚发亮,披麻戴孝的主人家早早来到棺椁旁,村中帮忙的人也陆续到齐,男人们把猩红的绒毯盖上黑黢黢的棺椁,绑上粗大的麻绳,套上竹圈,架上手腕粗的木抬杠,小孩和女人们举着花圈,还有两个准备良久哭丧的婆婆相互搀护着,一大群人哈着冷气,在晨曦中等待法师队伍的到来。出殡时辰一到,敲锣打鼓,悲声恸哭,漫天的黄纸钱飞舞,亡人在全村人的护佑下浩浩荡荡升天上路了。
村口也经常会上演送客送亲的情景。远方或城里的亲戚朋友来乡下做客,对于村中人似乎是一种莫大的喜事。我经常看见热情好客的主人总是把远亲送了一程又一程,而酒足饭饱红光满面的客人也总是在村口一手提着土特产,一手拉着亲友的手,依依不舍唠叨不停,然后一路踯躅前行。记得在村口,爹在晨光薄雾中送我参加工作,妈在月光似水或暮色四合下接我回家,二姐也在三伏天一路小跑汗流浃背追我,把她节省的私房钱塞进我手掌。
想起村口,我有时会失眠,子欲孝而亲不在,心中骤生些许怅然,看见村口的梨树,我又涌起那些弥久的温暖。

(转廖建华原创散文)

TOP

 
1/1页1 跳转到
发表新主题 回复该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