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页1 跳转到查看:1207
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
键盘左右键可以进行前后翻页操作
帮助

孤老屋

孤老屋

1
  一个伛偻的人影子艰难地在对面坡的路上移动,肩上搭着一副小挑子,她左手扶起挑子,右手捏根轻便的拄棍,一只像狗的黑色动物紧跟在后面。
  人们像欣赏一幅陈旧的壁画那样看过去。
  此时太阳正是当午,人虽然走出一身热气,但寒风却不少使手脚冰凉。
  “休息一下吧,冤家!”那声音瓮深、苍老、无力。
  说着她就坐在路边一颗石头上休息。
  那小挑子的一头是衣物无疑,另一头则是露出一撮白菜叶在外面。
  那冰冷的手,皮老而指头短突,布满疤痂。她拱下身子,自然是解开挑子的包裹来看。从出门来,大概才走了两里路,这次已经是第五次这样做了。
  “这是老头子的内衣,这是我大久的外衣,这是我幺久皮带,这是我小孙的笔盒,一样没有你的冤家!”
  她的冤家就立着坐在她身旁,听她说话它便抬头看她的脸,张嘴伸出舌条,摇头晃脑:没关系。
  “你就是只知道摇头摆脑,吃去里面做什么?”她拍一下冤家的头,表示喜爱。
  她见它的红舌头在嘴边绕一圈。
  “今早我也没吃什么丢你。”她瞟它一眼,感到肚子确实也饿了。
  她去解开另一头包裹,拿出两个生土豆,送一个给冤家。冤家闻了闻,舌尖舔一下不再理会,她手上的那个也只放在衣服上抹一抹,递到嘴边,因为没牙咬,也收回去了。
  她重新打结包裹,迟缓地转着身子,抽起挑子又上了路。
  太阳渐渐偏西,她们也漫过了坡头,隐没在往山里去的路口。
  2
  从那山口去不到一里路,就到她的孤老屋。
  孤老屋是一栋三间木楼,盖了上百年的青瓦没损过一片。孤老屋建立年代久远,瓦面都结了厚厚一层清苔,从这屋里长大成人分家出去的户头,已经填满对门坡大寨子的一半多。每一代人都留最后一个在此继候。因为此屋不与寨子相连,世代孤伶伶的独立于这小坡头,故名孤老屋。去年服从政府安排,人都迁到镇上去住砖房。住平房什么滋味?住街上什么滋味?买菜买肉,吃土烟壳汤米粉方便,小孙子上幼儿园接送也方便,孩子们都这么劝;他们想也是,窝在这山里到死那天也没有见过车子成个什么样,或许山外的太阳月亮要多大多亮一些,于是她和老头子就答应去了,也享受一下城市生活。
  在镇上住得一年多来,就又想起孤老屋来了。
  特别是老头子,在他患病倒床的时候,就一再提起,他死后要抬回老家,葬在孤老屋后面那块地里。
  两个儿子大久和幺久都在外地打工,几年没回一趟家。小孙子刚一岁就留给他们带,儿媳坐起长途车一走,就再也不回头。屋里只有三个人,每天她和老头早晚争着去接送小孙子,两老一小晚上像有很多人在家里吃饭。
  三个月前,老头子一忽闪跌一跤,住院也没好,整天张着大嘴说不成一句话,舌头像是钢板做一样,或许他自己觉得生不如死,那夜趁没人时,咬断半截舌头死了个痛快。
  这老头子一走,大久也要把小孙子带到外地读书去了,幺久走的时候又说:妈,我爸没在了,我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来,你多注意身体哦!这下家里只剩下她和冤家了。
  3
  她们走到孤老屋门前时,太阳已经落坡。
  她摸遍了身上,然后又翻通了两个包裹,把门上那锁子摸了又摸,然后她灰心地朝冤家看去。其实它比她还着急,她说:去,去镇上要钥匙来。
  冤家早看出她没带有钥匙,听她这么一说,长毛尾巴一甩就不见踪影。
  冤家去了以后,她就去屋后和那新坟冢说话。
  “挨刀的你把大门钥匙放哪了……”
  “哦,挨刀的你不早点说,冤家回镇上去了。”
  她刚从大门上横杠孔里摸来钥匙,冤家回来了。它匆匆的急得一身是汗,大概跑到了半路才想起这个问题,它朝她努嘴,嘤嘤——回去我也拿不到钥匙啊!
  她说:“不用啦,那挨刀的不早点说,害得你跑回去,好在你也会来了。”
  她们进了屋,点了灯。她首先简单地扫了地,然后引火热水准备喂牛。又要去找来米糠、干薯叶什么的,那些都是冬天煮猪食牛潲用的饲料。接着她走到圈门外,一边呼喊着:“嗨——丢丢!”一边拉起潲盆水桶捣腾着,仿佛面前成堆的牲口在等她吃似的。冤家伸头去扫一眼圈内,黑糊糊的,早没了猪、牛影子。.

TOP

 

4
  她糊里糊涂的,白天黑夜,呼啦啦的想什么,说什么,没人弄得懂。从老头子死了之后她就变得这样,渐渐的不会换衣服和洗脸了。在镇上这段时间,每天晚上睡觉前总是和遗像上的老头唠叨一阵了才上床。早上起来也是嘁啊啸的,撵了一阵子禽畜了才清静下来。街坊的人们开始怕和她搭腔,一说就没头没脑,没完没了的话。
  一出现这现象,邻里的妇女们都啧着嘴围上前来,孩子们躲在大人背后,像观看从沙漠拉来的,脏兮兮,臭哄哄的一母骆驼。
  同情的人便说了一句温暖的话:可怜大久妈啊!
  最近几天,她特别想到孤老屋了,镇上的这栋两楼一底的砖房于她已变得陌生、讨厌。每天早上起来她第一件要做的事,把那些门板一扇扇的劈烂,虽然她不怎么会砍,门也还不怎么完全垮下来,但已经没有一扇好门了。她边劈还边念着:去你妈的,你怎么不关大久、幺久啦?怎么不关好老头子啦?他们都走了,还关个鬼!乱蓬的长发遮蔽了她的脸,两行青泪簌簌而下。
  冤家看到她这样,时不时发出几声哼叫,汪乌——汪乌——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悲痛。它也不会叫得很多,叫了三下,便转过身,面目沮丧,眼里分明浸满了泪水,自个找地方憋闷气去了。
  冤家自有刻骨铭心的意念,就是不能离开她半步,所以注意力务必集中在于她的一举一动,其他已经顾所不及了。
  5
  孤老屋一年多没人住了,那几天清晨,相继发现屋上空飘起了一层清薄的饮烟,人们不免奇怪,怂孩子们去看是怎么回事。
  大门里面紧紧的用大门杠闩起,孩子们从板缝里窥进去,大久妈和她的冤家坐在灶边烤火。喊了几声她也没抬头,只有她的冤家调过来看几眼。孩子们吵得过火了,冤家就发怒冲出来,但也只冲到门边,隔着门板发出哈哈的咬人声,它像是怕惊动到她。孩子们怕狗咬,轰散了一下,等一会再轻悄的回转去瞅时,还是那个老样子。
  大概是第四天,清晨人们起来时,习惯地往那小坡头看去时,孤老屋顶怎么没有了青烟。认真听去,发
  现那条黑狗在里面咆哮几声。接下来,又听到一块木板落地的响声——哐啷,那条黑狗从二楼那个开半边的窗子冲出来,落地打了个滚,起得来一边撕心裂肺的地哀叫着,一边飞起四脚朝镇上跑去。

TOP

 
1/1页1 跳转到
发表新主题 回复该主题